“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。”
下城某条昏暗的小径上，芙莉德与林迪南一前一后地走着。深夜的风向来很冷，把芙莉德身上湿漉的血迹凝干成了血渍。
“那你呢？芙莉德同学。为什么你会跑到这种地方来？”
“...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。”
猎猎的风吹过了芙莉德的下颌，黑色的发丝被板结的血块粘连在一起，贴在脸上。她的脸庞沉在了阴影中，看不清神态。
“可能就是晚上散步，路过了这里。”林迪南说。
芙莉德的脚步停住了，她在原地愣了愣，继续迈开了步伐。声音从她的背影中传出，带着一种生硬的别扭。
“...如果不是我恰巧也在，你就死在那了。虽然你是个讨厌的人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，声音继续传来。
“...但死的这样难看，这样随意，也太蠢了。果然，你的确就是个讨厌的人。自恋，自大，恶心。”
她自顾自地说着，自己却生气了。
晚风吹起了额头的白色碎发，林迪南低下了头，昏暗的小径上只剩安静的脚步声。
“对不起。”
他本可以解释。可以说，因为这些事情都很危险，不希望她牵连其中。可以说，这是下面的事，是他的私事，和她没有关系。
他有很多的理由或借口来解释，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少女生气的原因。
“...我不应该什么都不说...像是不把你当做同伴。”
“哦。什么叫像，你不就是这样做的么。”
闷闷不乐的声音传出，芙莉德看着零星的灯火，随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。
“抱歉。”
“你抱歉什么？你当初说我们是个团队，我才留了下来。现在看，是我自作多情，多管闲事。以前那些你的私事的确和我无关，但这种问题你也要一个人处理？如果你死在那了，我还要去想怎么和克拉拉解释...真麻烦。”
夜风吹起碎石，裂谷里的风永远是嘶吼着的，没有片刻安宁。林迪南沉默良久，说。
“包下那片区域的人叫艾萨克。艾萨克-欧默尔。”
“他是谁。我应该认识他么？”
“不认识是正常的。他是一个企业主。主要从事的方面是...物流运输，有着一整只船队...”
芙莉德回过头来，不耐烦地看着林迪南。
“算了，调查过程太亢长，我就直接说结论吧。艾萨克-欧默尔，就是将血餐的人偷渡进来的引路人。血餐本来是在日暮之都亚尔科林里有名的邪派结社，是治愈学会的一只分支。”
“现在再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？你以为这样就能解释吗。”
林迪南看着少女沾着血污的面容，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艾萨克，同时也是剑与花商会在帕特纳达的高级代理人。剑与花后面是谁你应该很清楚。芙莉德同学，你说，这是个人行为，还是...背后有别的可能呢？”
林迪南斟酌着用词，试图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没有那么的直白伤人。
“...你的意思是，这是维特尔斯巴赫的人主使的？这不可能。维特尔斯巴赫绝不会做出这种亵渎的事。肯定只是出了那么几个败类的个人行为。”
湿气里带着海盐的苦涩，染上了芙莉德的话语。
“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，但调查和证据还不够。”林迪南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。“所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。毕竟你是...”
“够了。”
芙莉德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林迪南的话。
她想着刚刚林迪南的猜测。
这不可能吗？乌黑的塔楼，冷漠的话语，刺鼻的臭气，黏湿的冷风，还有天上笼罩在光圈里的黄金国。半个月来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，她的所见所闻所感便无比真切的告诉她。
这完全有可能。
维特尔斯巴赫或许并不如她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，是不染凡俗，恪守着神明的七条戒律，一心守护古老荣光的尊贵名门。
可能一直以来...有一些东西被她忽视了。或者，被刻意从她眼前被掩去了。
不知为何，下意识地，她想到了那个眉间永远压抑着哀戚的男人。
‘会是他吗...？’
右手锤了锤脑袋，芙莉德想把这种念头赶走。然后她恶狠狠地瞪着林迪南，威胁到。
“哼。这次算你解释得通。如果下次还瞒着我，我就要去告诉所有人，你是个抱着我狂喊妈妈的变态。”
“真的错了，我的大小姐。唯独这个绝对不要，你还是一刀把我杀了吧。”
闻言，林迪南九十度的弯下了腰，言语神态极其诚恳。这个威胁对于他来说就比一百个血餐更加恐怖啊。
芙莉德走上前来，拍了拍林迪南的头，语气中带着报复的快意。
“知错就好，好孩子。”
二人继续向着城区走去，气氛已不像最开始那样沉闷，三言两语的闲聊着。星星点点的灯光逐渐变得密集，能看见远处的霓虹闪烁。不知不觉间，二人已抵走到了城区里。
尽管已是深夜十二点，但下城依然热闹非凡。各式各样的吆喝起此彼伏，扑面而来的是香料与食材的迷人蒸汽。
芙莉德忽然站住了脚，直愣愣地盯着被串成开花状的海胆，与滋滋冒油的炸虾。
“我想吃。”
“呃呃...我的建议是，先回据点换身衣服洗个澡吧？”
林迪南扯了扯嘴角，看着浑身染血的少女。一身罩袍已被染出黑红色，凝结的血污散发出浓郁的腥味。漂亮的黑发上覆盖着一层板结的鲜血，还沾着不明生物组织的碎屑，反射出幽幽的诡异光泽。
这幅模样说是死灵术士复苏出来的女幽魂都没有任何问题。
“我想吃。”
芙莉德只是捂着体力大量消耗后空落落的肚子，看向林迪南，单纯地重复了一遍。
“彳亍。”
......
林迪南坐在椅子上，看着正大快朵颐的芙莉德，无奈地笑了笑。
周围冷冷清清，没有几个人影，只能感受得到摊主杀人般的目光。
本来这个夜市的摊位上热热闹闹的，但随着一眼就是个危险人物的芙莉德入座，人们害怕引祸上身，匆匆离去了。
林迪南走到老板身前，给他塞了十几枚银币，这已相当于对方几天的营收，然后悄声说了几句。
摊主的态度旋即变得热情了起来，招呼着伙计忙上忙下。
芙莉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坐回来的林迪南，撇了撇嘴。
“你去说什么了？多事。”
“如果我不去说，他哪还能有心思处理好食材。”一杯幽蓝中勾着嫣紫，冒着气泡的液体被林迪南递到了少女面前。“我自己调的起泡酒，没有名字，你能喝酒吗？”
芙莉德接过杯子，轻轻抿了一口，摇晃着杯壁，看着里面绚烂的色彩交融荡开。
“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呢。”
“我母亲在夏威夷度假的时候教我的。”
“...母亲吗。我出生以来从没有见过我母亲一眼。”
芙莉德没有继续深究这个奇怪的地名在哪，晃荡液体折射的光线略显梦幻，她一手撑着脸，一手拿着杯子，有些许出神。
“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吗？看你一副有心事的样子。”
林迪南拿起酒杯，轻轻碰了一下芙莉德的杯壁。
“不用你管。”
“嗯。”
林迪南应了一声，没有再说话。
夜市上的喧嚣逐渐变得稀疏，月亮藏在看不见的远方缓缓落下。招牌上霓虹灯光不断变换着，刺目的颜色映照在二人身上，时间在无言中静静流逝。
杯中液体逐渐见底，芙莉德放下酒杯，清丽的声音响起。
“呐，林迪南。我有一个朋友，最近她父亲要回来了。但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，她很踌躇要怎么样面对。你什么都懂，要不帮我朋友想想，应该怎么办吧。”
“你觉得你的...你朋友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”
“他呀...”
......
“...总之，或许，大概，我朋友的父亲还算个好人吧。但我觉得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。”
好似终于可以把心中的思想一吐为快，芙莉德说了很多，而林迪南没有多言，只偶尔恰到好处的维持着聊天的节奏，当着一个称职的倾听者。
“呵呵...听起来，虽然你朋友似乎对她父亲意见很大，但你朋友真的很爱她父亲呢。如果不是真的在乎，哪会有这么多的心思和想法。”
“不知道。谁知道我那朋友在想什么呢...”
芙莉德说着，语气越来越疲倦。林迪南看着少女明显困乏的神色，再看了一眼天色，站起了身。
“既然这样，那我们明天再去想想怎么帮你那朋友改善和父亲的关系吧？现在天色很晚了，今天发生这种事，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...嗯。”
......
将芙莉德送到了暗火新据点的贵宾室休息之后，林迪南走出据点大门。
这里的地理位置可以透过上方大地的裂缝看见皎洁的月色，林迪南看着天空，银白的光芒从缝隙中挥洒而下，仿佛一匹白练。
突然间，林迪南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违和感。
这一片空间，太安静了。安静到那永不停歇的风声都不复存在，城市里时不时传出的熔炉轰鸣也消失不见。
他收回目光，看向眼前。
一个仿佛不存于此世的男人站在了街道的对面，和倾落月光一般淡然的目光正对着他。
那个男人的容貌无法看清，只是站在那，就散发出一种巨大的违和，与周围可观察的一切都格格不入。他明明站在街上，却像是站在另外一个世界。
“你，不错。”他旋涡状的深紫色眼睛盯着林迪南，有一种能剥离灵魂的吸引力。“来聊聊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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